徐溥无奈继续说道:“此事说来复杂,边境之乱层层叠加,若是要轮起源头,也不知从何讲起,从最近的前朝说起,当时河套失守,兰州卫黄河之北的屯地成为蒙古部族屯牧之地,我朝的防线移到黄河以南,由此蒙古铁骑便能肆无忌惮沿贺兰山南下,直逼庄浪、兰州,边防内线一缩再缩。”
徐溥沾了一点茶水,在桌面上画下四个点。
“最重要的是从凉州经大小松山,过迭烈逊渡口到达陕西的路径被切断。”
然后画了一个孤悬在外的稍大一点的圆圈。
“这是甘肃镇,他与陕西的交通如今只能经由兰州通过。”
最后在两者中间,手指重重点了几下。
“而在兰州城外,那个架于黄河渡口之上的镇远浮桥是连接东西交通的唯一命脉。”
江芸芸认真听着:“如此听着,兰州很重要,关乎内外链接通道,可一座浮桥却很脆弱。”
“自来有言——‘兰州弃则熙州危,熙州危则关中震动,唐失河湟,西边一有不顺,则警及京都,今若委兰州,悔将无及’,自汉唐开始,此处便一直是要地。”徐溥点头说道,“你很敏锐。”
江芸芸并没有因为夸张而得意,反而严肃问道:“内阁想要我去兰州,可是因为最近的战事?”
徐溥沉默了片刻,随后摇了摇头:“不是让你去看着王世昌,他虽因结宦官而几番受人诟病,且性格孤傲,但我读过他的诗,其人性情流露,不加雕饰,行文便也多了悲歌感慨,有河朔激壮之音,可见他并不是朝堂争论的这般不堪。”
王世昌就是最近屡受诟病的总制甘、凉边务,兼巡抚地王越。
江芸芸得出这样的猜测是因为他师兄之前的提点,可徐溥闻歌知雅意,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,也说明这是大部分认为他此番去兰州的目的。
“元廷灭亡后便退居漠北,在高皇帝至仁宗时,我朝军事力量强大,加上蒙古各部落纷乱不止,所以战乱基本都在河外,当时的兰州卫地处内边,北边有甘肃、宁夏、延绥三边阻挡,并不曾有何大战。”
“但在土木之变后,东胜卫被废弃,蒙古部落便再次占据了河套、大小松山等处,如此便能直接越过宁夏,直逼兰州。”
江芸芸脸色逐渐严肃。
兰州成了第一道防线,这不是好消息。
这是一个地理要冲,之后关中一路平坦,可以说是任由铁骑驰骋,不知大明骑兵如何,但想来若是在平原地带,应该很难抵挡骑兵冲击。
“最坏的情况是,现在鞑靼部有一位达延汗继位。”
徐溥沉默了片刻,叹了一口气,继续说道。
“这位小王子颇有手段,结束了蒙古长期的混乱局面,统一各部,开始驻牧河套地区,且学会了冠冕堂皇的理由,明面上遣使说要与我朝通贡,但只要赏赐得不到满足,便会亲自带队南下侵略抢劫,尤其是冬天黄河结冰之时,直接越过黄河,侵入兰州、靖虏等卫,每年如此,损失惨重。”
亭中陷入沉默,江芸芸看着那逐渐干涸的茶渍,心中微动:“内阁想要我去兰州……”
徐溥打断他的话,揉了揉眼睛,面上露出疲惫之色:“内阁并不想要江同知冒险,只是朝廷如今对外政策一味退让,朝中有人还不曾害怕,只想花钱消灾,可……已经退到兰州了。”
江芸芸想起当初和王阳明讨论的哈密事情,人人扼腕,可她们当时不过是一介书生,除了嘴上义愤填膺,却什么也做不了。
现在,江芸芸站在这里,却突然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去为已经失去的哈密,迫在眉梢的兰州做点什么。
她年少时随口说的那些话,似乎可以在她手里慢慢实现。
江芸芸叹气,起身行礼:“首辅之言,下官铭记在心。”
徐溥看着这位太过年轻的官吏,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:“去吧,其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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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芸芸告别徐溥边便准备上路,只是刚走了一炷香的时候,又有人把她拦下了。
“士廉、宪清!”江芸芸激动说道。
顾清行色匆匆:“我们刚从皇庄那边回来,就怕赶不上送别,刚才见到徐首辅的人也不敢上前,这才在这里把你拦下。”
江芸芸看着他们黑了不少的样子,打趣道:“你们现在这样子瞧着都会插秧了。”
顾清笑说道:“怎么还要心情打趣我们了。”
“我会了。”毛澄冷不丁说道。
江芸芸立刻竖起大拇指,非常给面子地大力夸道:“太厉害了!状元就是不一样!”